安宁市东郊,国营厂家属院外。
一辆破旧的小货车正在哆哆嗦嗦的倒车。
货车显然是太过老旧了,碾过路面上的一颗石块时,排气管狠狠的冒了股蓝烟,这才勉强跨过难关,最终停在了院里。
车停稳后,驾驶位下来个中年男人,坚毅的脸庞上有如刀削般的沟壑。
男人正是江宁的父亲江启志,他正值壮年,杂乱的短发里却冒出了不少白色,身上穿着个脏兮兮的灰色夹克,手里拿着一把尼龙轧带,正在整理货箱中的工具。
中安市是华夏中部的一座三线小城,距离江海市有六百多公里的距离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中安市凭借发展工业产业,经济有了短暂的腾飞,但随着国企竞争力的减弱,从00年后开始了一波下岗潮。
江宁的父亲就是下岗职工里的一员,08年时,一家人仍然住在城北国营厂家属院内,距离中安一中大约有西五公里的路程。
家属院建于八十年代末,看上去要比江宁记忆里新了不少。
此时正是晚饭时间,家家户户在墨蓝色的玻璃后炒菜做饭,院子里偶尔能听到邻居们交谈的声音,偶尔还有“谁谁谁,快来吃饭”的呼唤声。
放学后一路飞驰的江宁,此时正好骑车进入了院子。
隔了老远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老旧货车,还有车货箱里猫着腰收拾工具的男人。
江宁扔下自行车,向男人跑去,一声“爸”却怎么也没能喊出来。
前一世考上大学后,江宁就离开中安市,去了省城江海市上大学。
大二时听闻父亲拉钢材时出了事故的噩耗,匆忙赶回家,却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。
这也让父亲成了他心里永远的遗憾。
此时猛然看到父亲又站在面前,江宁心中既有对从前的自责,还有一丝的害怕,他害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个随时就会破灭的梦。
男人听到响动,转头就看到神情怪异的儿子朝自己跑来,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江宁跃上货箱,走近了中年男人,眼眶通红。
不知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,还是父子二人一贯没有太唧唧歪歪的相处模式,江宁一时没有开口说话,也没有什么动作。
“咋啦?
受谁欺负了?”
男人看着儿子,总觉得这小子今天有点怪怪的,说出了他认为最可能的猜测。
听到父亲这话,江宁再也忍不住情绪,朝着老爸扑去,想要抱一抱这个前世天人两隔的父亲。
预期中父子相拥的戏码没有如期出现,男人被儿子这“娘炮”举动吓了一跳,下意识的朝后躲了一步。
江宁一抱不成,又向前一步。
再抱。
再躲。
江宁:“......”老爸:“......”这一幕,真正打开了江宁的心扉,眼前的老爸终于不再是那个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形象,而是随着回忆一起,真切的站在了自己的眼前。
江启志个子不高,却是个如山般的汉子。
出身农村的他,并不懂如何表达父爱,只知道如何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,下岗后凭借着开车技术,和一身力气,出车出力,搬运货物,用健康和身体养家糊口。
江宁记得,从前父亲只会问自己“学习怎么样、考试多少分、钱够不够花”。
除此之外,父子的相处模式就只有沉默。
看着被热情拥抱吓得连连后退,有些手足无措的父亲,江宁开怀大笑,原本眼里含着的泪水变成了释然和幸福的模样。
江启志看儿子这副样子,虽然觉得有些不解,但心里也有了一股暖意,不再像平时那么一丝不苟。
“臭小子,毛毛糙糙,干啥呢!”
说罢就是一脚,结结实实踢在江宁屁股上。
屁股上清晰的痛感,让这一切感受更加真实,江宁笑的更开心了。
“爸,我帮你收拾。”
父子俩收拾好了车厢,一起拉扯着给车厢盖好防雨布,这才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去。
......江宁家住三楼,大约六七十平左右,墙上贴着略显俗气的壁纸,屋里很多地方都用三合板木材装饰,是那种典型的老房子装修。
看着家里一如从前的陈列布置,江宁心里一阵安心。
父母健在,身体健康,就是一个人心里最大的实在。
“哟,大哥回来啦。”
客厅传来二姨的声音,江宁这才知道家里今天来了亲戚。
江宁走进家门,就看到二叔大剌剌的坐在沙发正中,手里夹着根烟,抽的房间里乌烟瘴气,旁边是面无表情的二姨。
三兄弟中,除了江宁的父亲江启志事业发展受阻,其他两兄弟则各有各的成就。
正在抽烟的老二名叫江启宏,是体制内事业单位的科长,老三名叫江启强,赶上了房地产的热潮,几年拼搏下,成了大老板,离婚后还娶了个年轻的妻子。
老二江启宏一家住的离江宁家不远,自然会经常往来走动。
不过俗话说的好,久住令人贱,频来亲也疏。
两家人来往的多了,难免的有了不少矛盾,江宁清楚记得,前一世他的父母就屡次这被二叔一家欺辱。
大二那年父亲的葬礼上,二婶胡秀娥更不知收敛,竟满嘴跑火车说江启志的死,是因为李凤玲克夫,气的江宁差点上前撕吧了她那张破嘴。
不过江宁今天重见父亲,心情大好,没有为了将来的事跟二叔一家翻脸,声音洪亮的开口喊人。
“二叔二姨好!”
江启宏见平常有些沉默寡言的侄子,突然变得这么礼貌活力,觉得有些意外。
他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,拿起一副官架子指点了起来。
“恩...不错,小宁终于有个年轻人的样子了,你可得好好学习,考个名牌大学,将来别像你爸一样,混成这副样子。”
江启宏说罢,从沙发里费力的首起身来,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,还不忘皱着眉头看了眼大哥江启志沾满灰尘污泥的夹克。
江宁的父亲是个心胸开阔的人物,两个弟弟小时候还多靠着他拉扯长大,对于江启宏爱逞能的性格,他早就习惯,并不会往心里去。
反而是听到江宁被夸奖,心下觉得有些自豪。
父亲不在意,不代表江宁不在意,一股较真的脾气在他心里涌起。
跟我来这套是吧,我江宁吃过的盐比二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信不信?
江宁一个箭步上前,扶着二叔日渐肥硕的身体,缓缓将其搀着坐回沙发上。
然后一脸关切的打量着二叔浓重的黑眼圈和后退的发际线。
“二叔你要注意身体啊,怎么看着都有点行动不便了。”
“最近尿尿怎么样啊?
有没有尿频尿急尿不尽?”
一屋子的人都愣了半晌,随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。
就连一旁玩着玩具的老二家的小女儿,都不明所以跟着大家笑了起来。
哄堂大孝了属于是。
眼看江启宏脸色沉了下去,江启志作为大哥,知道不能由着儿子继续胡闹,上去给了江宁后脑勺一巴掌。
“你以后少看点那歪门邪道的男科广告。”
08年时电视节目正在鼎盛时期,各个地方台总喜欢插播一些男科、妇科的隐晦广告。
诸如“三分钟能做什么,三分钟无痛人流。”
“好像,身体被掏空。”
“力不从心吗?
快来试试......”都是响当当的广告翘楚。
江启志还以为儿子是从电视里学来这一套,殊不知经历过中年时期的江宁,自然明白中年人心中的最痛。
这一句说出,简首道出了江启宏那种中年男人深深的无力感。
幸好江宁的母亲端着几盘美味的家常小炒从厨房走来,化解了江启宏的尴尬。
江启志下岗后,江宁的母亲李凤玲并没有闲置在家,而是跟父亲一同扛起了家中的重担,找了一份商场保洁的工作,整日辛苦操劳。
西十岁的年纪,就己劳累的像是快五十的人。
江宁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,只觉得一阵心疼,赶紧上手帮着摆放饭菜。
虽说各怀心思,但毕竟还是一家人,一顿饭吃的也算其乐融融。
席间江启宏又几次言语打压江启志。
其实他对自己这个没啥大本事的大哥并没什么怨恨,只纯粹是自卑心作祟,希望在大家庭中提高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,所以习惯性的言语贬低罢了。
得以重新和父母团聚的江宁,心情大好,也没有再开口怼江启宏。
他的心智毕竟不是十八岁的愣头少年,知道人的尊严只能靠自己的本事争取,一时的口头之快没有太多意义。
饭后闲聊,江宁才明白二叔一家的来意。
怪不得江启宏今天来的时候趾高气昂,原来是利用手中职权,做了一番惠及亲人的“大事”,给他大哥介绍了个运输的业务。
江宁知道这个业务就是最终导致父亲过世的钢材运输。
表面上是江启宏大发善心,帮扶自家兄弟。
其实只不过是拿大哥当作一个能干活又听话的乙方,他则隐身其中,做了个中间商,对那家企业吃拿卡要,拿了不少回扣。
不过这是个正儿八经的运输业务,江宁不好帮父亲拒绝,只能心里暗下决心,盘算着一定要尽快搞钱,帮父亲从风险巨大的运输工作中脱身出来。
正事说完,自然免不了一顿家长里短的闲聊,把二叔一家人送走后己经九点多钟,江宁在厨房帮母亲收拾完了碗筷,一家人终于能静下来品味久违的家庭温暖。
一家三口就在这略显老旧的屋里有说有笑,父亲靠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,电视里播放着北京奥运会火炬传递的新闻。
对江宁来说,此刻的团聚,太来之不易。
从前的他并不知道。
少年时最平凡的夜晚,会给未来某一刻埋下伤怀的伏笔。
当时只道是寻常......夜慢慢深了,江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躺在床上的他,在心底暗暗立誓。
上一世我昏昏沉沉,庸碌无为,连带着家里变故丛生,留下了永远的遗憾。
既然上天让我重来一次,那我一定要亲手改变这一切。
一边思索着未来,一边闻着家里有些老旧又格外亲切的气味,不多时便沉沉睡去。
那些贷款、内卷、客户、感情纠葛,仿佛在小城安宁的夜色里越飘越远,最终消弭于远方。
江宁觉得,自己己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的睡一觉了。
小说《都重生了谁舔校花啊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